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響,我蹲在灶臺前揭開鍋蓋,蒸騰的熱氣裹著玉米糝子粥的香氣撲面而來。咕嘟咕嘟的冒泡聲里,玉米粒在濃稠的粥底打著旋兒。
客廳的竹席上,孩子們正用五彩線在翻“絞絞”。閨女跪坐在涼席邊緣,把線頭往她弟弟的手腕上一繞,就變成了另外一幅圖案。這畫面一下把我拽回到三十年前的夏日,母親將水窖里的鐵皮桶拉上來,鐵皮桶里泡著的西瓜還沾著泥點(diǎn)子。我和弟弟爭搶著要把臉貼在冰涼的桶壁上。西瓜切開的瞬間,清甜的汁水順著刀縫往下淌,咬上一口,涼絲絲的甜直往心里鉆,連手指頭上沾的瓜瓤都要舔得干干凈凈。
母親總說:“日子跟篩子漏掉的麥麩子似的,攥都攥不住。”可那時的我不懂這些,只知道把亮晶晶的五彩糖紙壓在《新華字典》里,等日頭照進(jìn)來,糖紙就在墻根投出花花綠綠的影,比年畫還好看。上個月收拾老屋,翻出那本磨破邊的字典,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的糖紙,輕輕一翻,它們便嘩啦散了一地,紅的綠的紫的,像撒落的星星,再也拼不出童年那完整的形狀。指尖撫過字典邊角的磨損處,忽然想起那個夏夜,我趴在燈下寫作業(yè),母親就坐在旁邊納鞋底,“嗒嗒”的針腳聲像一首溫暖的歌謠,伴隨我度過了無數(shù)個日夜。
翻開老相冊里的照片,母親永遠(yuǎn)站在邊上。藍(lán)布圍裙磨得起了毛邊,袖口還沾著和面的面粉,她就那樣笑著,看我們在鏡頭前做鬼臉?,F(xiàn)在輪到我舉著手機(jī),追著打鬧的娃們拍照,才明白母親當(dāng)年那句“我站邊上就行”里藏著多少溫柔。她不是不想入鏡,只是更想把我們的笑臉都裝進(jìn)照片里。
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下大了,雨水混著鄰居家蒸饃的香味飄進(jìn)來。老大忽然湊到我身邊說:“媽,這味兒和你蒸的饃一樣。”這話像根細(xì)細(xì)的針,輕輕戳進(jìn)心里最柔軟的地方。記憶里的放學(xué)路,總是盼著望見灶房煙囪冒白煙。要是煙囪冒的煙直溜溜往上躥,準(zhǔn)是酸菜攪團(tuán);要是煙里帶著油香,保準(zhǔn)是油潑面。有時候母親還會在灶灰里埋幾個土豆,等寫完作業(yè)扒開灰,吃著烤得軟糯的土豆,能高興到夢里去。
夜深人靜,月光從窗戶漏進(jìn)來,灑在孩子們熟睡的臉上。我輕輕地給她們蓋好被子,恍惚間又看見母親坐在炕沿的身影。她總在我睡著后,拿手背貼我額頭試燒,粗糙的老繭蹭著我的皮膚,卻比最柔軟的棉布還溫暖。如今我手上也有了繭子,給孩子們縫姓名貼時,一針一線都是當(dāng)年母親教我的模樣。那些被時光揉碎的記憶碎片,此刻都化作掌心的溫度,讓我想把日子里的零碎光景,都牢牢握住。
窗外的雨還在下,混著玉米糝子粥的香氣,在夜色里織成一張溫柔的網(wǎng)。我知道,這網(wǎng)里兜著的,是母親留給我的童年,也是我想留給孩子們的歲月。(龍鋼公司 趙雪萍)